再生资源回收，或者说“收废品”、“收破烂儿”，在大多数时间里，都不是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行业，甚至连干这行的人也没啥正式称谓，直接在后面加一个“的”——叫“收废品的”，他们要么蹬个三轮车走街串巷，要么就在城区的某个角落里堆满各色破烂儿，几乎就是“脏乱差”的代名词。

图1 某地一家收废门店

但随着垃圾分类，尤其是“两网融合”概念的兴起，再生资源回收逐渐得到很多正规环卫、垃圾分类企业的关注，“收废品”这个土里土气的行业第一次有了提档升级的需求。

然而，从环卫、垃圾分类，到再生资源回收，其运营逻辑跨度极大，如何让服务闭环？尤其是如何打通再生资源回收的第一个“一公里”？现在仍在探索。

前几天我去重庆，遇到一位“收废品的”重庆美女，从衣着到气质，都不像个“收废品的”，她的回收门店也干净敞亮，收来的废品按品类摆放，店里有绿植、有书籍，还有一张古香古色的茶桌，沏着一壶好茶，我和她聊了一会儿。

图2 颜总今日的门店，位于重庆市南岸区

其实，颜总一开始是干环卫的，她的公司仅总部就有上百名员工，在包括重庆在内的西南地区承接政府外包的环卫、垃圾分类项目，但众所周知，这几年的环卫市场实在是太难干了，在屡次碰壁后，她想试试生活源再生资源回收这条“小众”线路能否走通。

图3 颜总昔日的公司和她的团队

一开始，她也曾想高举高打进军再生资源回收行业，2024年就建设了这座3000平米的再生资源分拣中心，但人员流失和收集量不足给了她一个教训，决心先缩小规模，活下去再说，现在这座分拣中心已经转了出去。

图4 颜总和曾经属于她的再生资源分拣中心

现在，她依然可以开着大奔上下班，只不过，以前大奔是停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现在只能停在正对门店的路边。她平时就在店里坐班，招呼来卖废品的大爷大妈，顺手再给收来的废品分分类。

图5 颜总现在的日常工作

我刚坐下抿了一口茶，就来了一位大爷，颜总用我半懂的重庆方言打着招呼，大爷带来一大袋旧鞋，有橡胶雨鞋、翻毛牛皮鞋、旅游鞋等等，颜总戴上医用手套，一边翻着旧鞋子，一边告诉大爷哪种鞋收、哪种鞋不收，最后只有几双雨鞋符合回收要求，称重后卖了一元钱，其他的鞋大爷表示不要了，问颜总能不能帮他扔掉，颜总说没问题……。

做完这单生意，颜总坐回茶桌前，她略带几分黯然的对我说，这几年，她的公司越做越小，现在只有几个人了，平时她负责看店，还有三个回收员去小区收回收箱的废品，运回店里进行简单分类、捆扎，然后再用箱货直接拉给上游回收商。唯一的好处就是每天都是现金交易，现金流一直有，不像干环卫的时候……。

很明显，颜总干环卫干的有点伤心，于是我打岔问她每天的回收量大约有多少，达到盈亏线没有？颜总说目前平均每天能出2吨货，以公司现在的体量，2吨货刚好能实现持平。如果想多收货，就得多投回收箱，增加回收员，那成本就又提高了，盈亏线也水涨船高，这笔账得仔细算。

图6 颜总公司投放的社区回收箱

说到回收箱，颜总有点忿忿不平，她说，现在只投了几十个箱子，却有三个厂家，每个厂家都有自己的平台，数据统一不起来。我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做一个数据平台？颜总说数据平台是现成的，但是回收箱厂家说如果要接入其他平台要多收8万块钱，对现在的公司来说，这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另外，回收箱进小区，物业还要按2000元/个的价格收进场费，颜总也联系了物业公司，告诉他们自己会不定时组织社区回收活动，宣传垃圾分类，有偿回收生活垃圾中的可回收物，带有一定的公益性质，希望能够得到部分支持！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收废品是商业行为，必须按市场价收费”。但如果不投回收箱，只靠这一个门店又根本收不到足够的废品，最后颜总也只能无奈接受。

图7 颜总在给废品称重

聊着聊着，颜总突然又从普通话切换到了重庆话，原来又有位大爷背着一大袋旧衣服来到了店里。

颜总再次戴上医用手套，一边分拣衣服，一边和大爷聊着哪种可收、哪种不可收，但这次遇到问题了，大爷表示很不满意，他质疑说你们是公益，为什么还要挑？为什么不全收？颜总干脆利落的回应说，我们是有偿回收，是向您购买旧衣物，当然要挑；如果您要送给我们，我们绝对不挑。

随后，颜总又向大爷进一步科普了一些旧衣回收的知识，这单最终还是做成了！

颜总再次回到茶桌前，她说，类似事情经常出现，常有人拿“公益”说事，但就算是公益也得让人活下去啊，更何况他们是有偿收购废品，并不要求人免费赠送废品！我说，这种交流也算是对垃圾分类精神的一种科普了吧！

图8 颜总公司在进行垃圾分类宣传

图9 颜总公司在进行垃圾分类宣传

其实，收废品这个事，自古以来就是买家、卖家之间的纯市场行为，但颜总他们还做了不少传统“收废品”从未干过的事，他们在小区投放智能回收箱，组织社区垃圾分类活动，通过宣传垃圾分类鼓励居民向回收箱投放废品，在收废过程中与居民互动，普及垃圾分类知识……，让“收废品”这个市场行为带上了公益性质，也确实是公益，因为无人为垃圾分类宣传付费，他们纯粹是用废品的收入来支持。

图10 颜总门店门口曾放了一个回收箱，但被政府以占道为由取缔了

我们常说“两网融合”落地困难重重……，但看颜总他们正在做的，不就是垃圾分类和再生资源回收的“两网融合”吗？在没有任何外力支持的情况下，他们仅凭自己的力量，依靠市场就让“两网融合”闭环，初步实现了盈亏平衡，已经是件非常难能可贵的事了！

我问颜总，以后有什么打算吗？颜总说，首先得招一个店长，她在门店坐班纯属无奈之举，因为太难招人了，来的人一看主要是收废品，无不嫌脏嫌累，哪怕待遇给的高也不肯干。颜总的想法是她亲自带一个店长出来，等这个门店成熟了，就交给店长打理，她再去孵化一家新店，但这个店长是真难招啊！

关于未来，颜总说废品是公司的“命根子”，肯定得想方设法多投放回收箱、多开新门店，但这些都需要钱，一个回收箱均价就要1万元，资金压力确实存在，因此只要条件合理，她也乐意与第三方来合作。当每天的回收量能达到几十吨时，他们就可以自建分拣中心和仓储了，到时候利润会更有保障。

另外，她还想通过门店做一些增值服务，例如家政服务、代收快递、社区团购等等，以拓宽门店的营收渠道。同时，社区回收箱也存在一定的广告投放潜力，曾有商家联系想在回收箱上投放广告。

对了，颜总这家门店才开业一个月，也是他们目前唯一一家门店，颜总说仍有不小的提升空间，比如他们打算购置一批笼车，进一步优化废品的分区存放等等。

再放两张照片，让大家看看颜总本人！

图11 颜总公司是通过商务部备案的正规企业

图12 颜总本人

喝完颜总沏上的新茶，时间不早，我暂时告别颜总，她确实是位独立、果敢、直爽、有担当的重庆女性，我真心期望她能在再生资源这个新领域创出一片新天地！

后记：

再生资源回收体系其实是个典型的金字塔形结构，处于金字塔最底层的无疑就是那些“收废品的”，他们是这个行业的“毛细血管”，把居民手中本该作为垃圾丢弃的可回收物汇集起来，完成了垃圾变资源的“0到1”。

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些“毛细血管”并不健康，普遍存在缺斤短两、掺假等行为，甚至成为销赃渠道，收废人的形象也差强人意！

相对而言，固定式的收废门店就比以前走街串巷“收废品”强太多了。我在重庆就看到了许许多多收废门店，他们仍然存在不少问题，比如屋内屋外废品随意堆放，普遍占道经营，消防、卫生等隐患犹存。其实在本质上，他们与传统“收废品”无异，只不过经营地点从“流动”变成了“固定”。

图13 位于重庆市区某主干道边的一家收废门店

图14 重庆市一家社区再生资源回收店

图15 深圳一辆流动式可回收物收集车

反观颜总公司，虽然他们的回收业务还不是很大，但已经初步实现了互联网化，智能化回收系统使他们有了更强悍的收废能力，这是传统收废所不具备的重大优势！

另外，这种带有垃圾分类属性的再生资源回收，还成功赋予“收废品”一定的公益属性，让社区再生资源回收有了更强的渗透能力，相对来说，居民更欢迎这种干净、安全且正规的“收废品”。

然而，遗憾的是，在这轮由草根推动、市场发威的“两网融合”过程中，缺少了政府这一垃圾分类主体单位的支持。

这些年来，垃圾分类一直都是政府采购项目，以政府购买服务形式落地，但像颜总这样的企业，受当下经济环境的影响，显然无法吃到这笔红利！但颜总他们确实干了很多垃圾分类工作。她也提到很希望能够得到政府的一点支持，哪怕只是一份几十万的小合约，哪怕只给予某种授权，也有望撬动物业减免进场费，一个箱子2000元，100个箱子就是20万元，对颜总这样的小公司来说，是相当大的助力！

另外，国家虽然对再生资源回收有一系列的政策支持，但各地在落实方面却设置了门槛，像颜总这样的小回收企业根本够不上门槛，自然也就拿不到补贴。

结果，这批垃圾分类+再生资源回收的“两网融合”小企业似乎掉进了“坑”，两头都没成功靠上。

我真心期望基层政府能够尽可能的给颜总这样的垃圾分类+再生资源回收企业一些小小的支持，这既符合“两网融合”理念，又能够更好的贯彻国家在再生资源回收体系建设方面的一系列政策要求，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注：本文配图为作者本人拍摄或颜总提供，未经授权不得用于其他用途！